八字桥、罗店和金山卫:战争地理视角下的淞沪抗战

八字桥、罗店和金山卫:战争地理视角下的淞沪抗战

金山各镇2017-09-24 14:4215600上海金山

  引子:1937年8月13日下午4时,驻扎在上海的日本海军特别陆战队第三大队向刚刚推进至八字桥一线附近的中国军队第八十八师所部进行火力急袭,随即遭到迎头痛击。至此,淞沪会战的战幕正式拉开。只是这个时候,

  1937年8月13日下午4时,驻扎在上海的日本海军特别陆战队第三大队向刚刚推进至八字桥一线附近的中国军队第八十八师所部进行火力急袭,随即遭到迎头痛击。至此,淞沪会战的战幕正式拉开。只是这个时候,交战双方的绝大部分军人都没有想到,这一仗会足足打了三个月。

  这是一场扭转了东亚历史进程的大战!几十年来,关于这次战役的研究分析文章层数不穷,从战略决策、战术运用、部队表现等,不一而足。而本文所要尝试的是,从军事地理角度解读这场抗战初期的大血战。

  八字桥,位于上海柳营路、同心路、水电路的交叉口,因其形呈“八”字而得名。这座木桥长约五十米,为沟通虹口和闸北的要隘,距离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上海火车北站和日本人墓地都非常近。“一二八”淞沪抗战期间,日军曾几次试图通过八字桥迂回攻击中国军队控制下的上海北站。但直至“淞沪停战协定“签订之时,日本军队也没能完全控制八字桥。五年之后,在这里展开了一场更大规模的争夺战。

  战前,时任“京沪警备司令官“的张治中将军曾提出这样一个作战设想:集中三个师的兵力,在空军和炮兵的支援下,一举荡平猬集在日本租界内的敌海军陆战队;得手后,依托沿江要点布防,阻止日军登陆增援。

  这里所说的日本租界,不同于天津、汉口、苏州、杭州和重庆这5个城市内正式的日本租界,实际上仅是中国方面对于上海虹口日本人聚居区的一种习惯称呼。清末,日本人开始侨居上海虹口。1873年,日本将位于虹口闵行路3号的日本公馆改称为日本驻上海领事馆。以总领事馆为中心,在虹口,涌现大量日本人俱乐部、学校、商店、医院、娱乐场所、宗教设施等。甲午战争之后,原英、美公共租界改称上海国际公共租界,日本人也得以参与租界管理工作。1925年5月30日,五卅惨案爆发。日本政府借口“保护侨民”,于同年6月9日派遣海军陆战队抵沪,入驻虹口地区。北伐战争后期,国民革命军占领上海,日军曾沿四川北路布防。

  张治中所提出的这个“先发制人”的计划,其成功的条件之一,是设法达成进攻的突然性。遗憾的是,这一因素在1937年盛夏的上海并不存在。

  “一二八”淞沪停战后,为防中国军队重夺失地,驻沪日军建立了以虹口军营为的核心工事,以东面杨树浦、西面沪西为支撑的外围据点。由汇山码头、经吴淞路、北四川路,以迄江湾路,蜿蜒犹如一条长蛇。这里所有的机关、学校、商店和住宅内部,都被改造成了各式的军事掩体,并储存了大量的武器弹药。截止开战之前,驻沪日军的兵力计有特别海军陆战队约5000人、在乡军人约3600人、在日本侨民基础上组建的义勇队约3000人。另有,海军第三舰队的30余艘军舰和各种飞机百余架。确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为期十天的城市围攻战异常残酷!起初,八十八师和八十七师沿着狭窄的街道边打边冲,在两侧楼房里的交叉火力杀伤下伤亡惨重却进展甚微。不久,三十六师在两师之间的位置加入战斗,兵锋直指日军重兵把守的汇山码头。冒着敌人射来的枪林弹雨,二六一团团长胡家骥走在进攻队伍的最前面,虽身中数弹,仍坚持率队冲击,连续冲过唐山路、东熙华路、百老汇路,直逼汇山码头,重创敌寇。然而,由于中国军队未形成兵力上的绝对优势、火力处于绝对下风且准备不充分,虽付出重大牺牲却强攻敌阵而不下。

  尽管中国军队最初的战役设想未能实现,但有些部队为求打破僵局而尝试着进行一些战术上的变革。譬如,八十八师曾集中两个步兵营营、一个工兵爆破队、一个三七加农平射炮连和一个人通讯班,步兵连营长皆配机枪一挺,向日军攻击。一旦遇到敌人火力封锁,则穿墙破壁或在房上架桥,绕过去。这个战术源自一战时期的德军“突击队战术”。可惜未能得到推广,否则会有更多斩获。

  8月23日零时,从国内紧急驰援的日本陆军第十一师团先遣部队在川沙镇以北的长江南岸强行登陆成功。午后,川沙镇失守,日军一部兵力进至罗店,同日7时许,日军第三师团的先头部队在吴淞镇以南约1.5公里处的铁路码头及张华浜强行登陆成功。日军登陆场靠近吴淞、江湾、大场等地,道路网较好,桥梁坚固、附近地形多棉花田的旱地,便于坦克和炮兵的运动,又有码头补给,江湾跑马场还可以迅速改造成飞机场。因此,日军将下一步的主攻方向放在这里,以后延伸到罗店、刘行、大场、闸北一线。

  为阻止登陆之敌向纵深发展,中国军队第十一师、第九十八师火速北上,同日军在罗店一带展开激战。罗店这地方“一坦平阳,没有山岭,也没有特殊的设备可资利用。连个像样的战壕也来不及修筑,勉强建立了一点简单的工事,可以说是象征性的”(罗卓英《作战训练余话》)。冒着日军重炮和坦克车的凶猛火力,中国军队一连发起数次猛攻,其坚决的牺牲精神令日军望而生畏,将罗店称之为“血肉磨坊”。由于地形不利加之火力薄弱,中国军队虽伤亡惨重却进展甚微。9月11日,日军决定,增派第九师团、第十一师团、第一零一师团等部开赴上海前线。获悉这一情况后,中国军队转入防御作战并从后方抽调兵力进行增援。

  闻知更多的援军即将抵达,上海日军开始活跃起来。他们试图先行击败当面罗店地区的中国军队,尔后南下刘行,与由吴淞方向及从虹口西进及北上的部队合击大场及南翔。这是一场“寸土必争、每屋必守”的战斗!为了守住阵地,中国军队依托战区内纵横交错的沟渠,以村落为依托,在固定战线上同敌人进行单纯的阵地消耗战。然而,由于各部队多不重视野战工事的构筑,往往只构筑一条堑壕,缺乏侧防掩体和纵深阵地,亦无掩蔽工事和伪装。在日军陆海空联合火力的覆盖下,一通炮火之后。往往会造成守军一个班甚至一个排的伤亡。更为不利的是,上海的地下水位比较高,掘地不及1米即渗出水来。战士们立于水深齐膝的战壕内凭借手中的轻武器与敌拼杀,苦不堪言。许多老兵索性爬出战壕进行射击,结果徒增伤亡。如此拼杀到9月底,日军第十一师团不过从罗店向西、向南各推进约3公里,第三师团前出至顾家宅附近。

  10月1日,日军第九师团、第十一师团、第一零一师团先后到达上海。5号起,日军第九、第三师团不断向蕴藻浜地区进攻,企图占领北岸,夺得总攻的进攻出发地。8日,日军向蕴藻浜地区总攻,他们每天清晨开始进攻,如不能突破,则下午再攻。中国军队通常于夜间后撤一二百米,利用一条条的河渠重新组织防御。对此,日军束手无策,只得采用对壕作业的方法,一米一米地向前推进。残酷的堑壕战使得中国军队付出了惨重的伤亡代价,第八师奉命撤出战斗时,仅余官兵数百人。终于,日军第九师团从陈家行以东强渡蕴藻浜,占领了北岸黑大黄宅附近约1公里的滩头阵地。战至18日,一个由西北而东南的马蹄形包围圈开始在中国军队眼前形成。

  为了扭转这种不利局面,中国军队曾于21日以新到的广西部队为主在南翔以东发动大规模反击。但因缺乏炮火支援且反击地点选择有误,成千上万的官兵虽然士气高昂却缺乏近代战争经验,又不注意利用地形地物,挺直身子向冲敌人的火线。结果,反击部队因“伤亡奇重”被迫退回出发阵地,而日军则顺势发起进攻。26日,日军攻占庙行和大场,市区的闸北随之亦相继陷落。从大场、闸北一线撤退后的中国军队开始在苏州河南岸的曹家渡北渡苏州河,经江桥、真如、南翔、嘉定、太仓一线重新布防。

  眼见战局急转直下,中国军队前线指挥官请求撤退,本来,蒋介石已经倾向于撤退,后来又出于国际观瞻的考虑改变了主意,要求部队再坚持“至少十天到两个星期”。如此朝令夕改,使得许多部队在已经开始布置撤退的情况下又不得不在一片混乱之中调头回返。而这时的前线已经摇摇欲坠!

  “九一八”事变前,开设在北平的陆军大学聘请了一批日本军官担任教官。有一次,一位教战术的日本教官酒后放言,“金山卫、大鹏湾、北海都是登陆的好地方。”可见,日军高层对这些登陆地点早有研究。1933年,已经迁校南京的当陆军大学曾组织学员到杭州湾北岸行实地勘测。得出的结论是,金山卫一带水浅涂深、大小船只靠岸困难,内陆河汊纵横,大兵团登陆后活动困难。后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警卫执行部主任唐生智亲自到金山卫视察,这位颇具吃苦精神的上级穿着那双擦得锃亮的马靴亲自徒涉了一条河汊,却也认为此地不宜登陆,并建议将设防重点放在乍浦。

  淞沪会战之初,中国统帅部曾将张发奎的第八集团军部署在战线的右翼,兼顾浦东作战之余,监视杭州湾方向的动静。同时,还将刘建绪的第十集团军放在杭州湾南岸。如此部署,也算是“周全了”。殊不知,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国方面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左翼。为了顶住日军的进攻,中国统帅部屡屡将第八集团军的部队从看似“沉寂”的杭州湾方向调走,用于加强浦东方向。这样,到10月底,金山卫左右几十公里的海岸线上仅有第六十三师之一部及少数地方武装担任警戒。

  另一方面,日军高层认为,“上海方面就那样让它下去,是无法取得结束战局的结果的”,为打破僵局,需要把主要作战方向从华北转移到上海方面。10月9日,日本决定以第六师团、第十八师团、第一一四师团以及国崎支队(第五师团的第九旅团)为基干,组建第十军,准备用于上海作战。与此同时,许多奸细被派往金山卫一带绘制海防要图和详细的地形图。这些最新的资料加上多年以前的勘察结果,使得日军断定,杭州湾北岸海滩突出,沙质坚硬,随处都可登陆。

  11月5日4时许,杭州湾北岸金山卫附近的全公亭、金丝娘桥、金山嘴、柘林等处同时出现大批日军登陆部队。而岸上的中国守军只有两个连,虽奋力抵抗,却不可能阻止敌人的登陆。当日上午即有约两个联队的日军在金山卫两侧登陆,三天内便登陆十万余人。日军登陆当天,张发奎急调第六十二师、独立四十五旅及新到枫泾的第七十八师前往阻击,同时下令在青浦的第六十七军向松江转移。然而在各部队尚未到达之前,日军第十八师团已进至亭林镇、松隐镇之线,第六师团国崎支队已进至金山县城,主力正向沪杭铁路方向前进中。这样,日本第十军形成的态势便是一路由金山卫趋张堰、松隐、米市渡而直扑松江,一路由潘泾镇趋向亭林、叶榭而攻取闵行。

  这个时候,前线将领向蒋介石建议,立即撤退。几经踌躇,这位最高统帅还是要第一线日,日本第十军主力在得胜港、米市渡等处开始渡过黄浦江;为支援杭州湾方向作战,苏州河一线的日军亦向当面的中国军队发动进攻。当晚,中国统帅部发现淞沪战场的部队已处于即将被包围的危险境地,急忙下令从上海撤退。至11月12日,上海地区全部为日军占领

  从中日两军遭遇八字桥开始,至日军登陆杭州湾成功迫使后路有虞的中国军队西退,淞沪会战最终以中国的落败而宣告结束。对于这场抗战期间规模最大的战役,值得总结的地方实在太多,特别是那些教训!

  本来,促使蒋介石决心在上海方向开战的一个重要理由是,将日军进攻重点从便于其机械化部队发挥的华北平原吸引至华东的水网地带,利用这里密如蛛网的河渠沟汊将敌人拖入一场持久战之中,直至其因不堪国际压力被迫撤退。事后来看,这个战略目的得到了部分实现。在这年的十月底,日军在淞沪战场所投入的兵力为两个军九个师团,三十余万人,而华北方面的日军为两个军七个师团,二十余万人。很显然,日军的攻击重点已由华北转移到上海。战前,极端轻视中国军队战力的日军高层内层流行这样一种说话,一旦开战,日军可在三个月内灭亡中国。结果,仅在上海一隅便打了三个月。日本陆军的双脚踏入“中国泥潭”之后,就再也没有拔出。

  为此,中国方面付出了巨大的民族牺牲。淞沪地区面积狭小,又无险可守,既无空军掩护又缺乏炮兵支援的几十万大军猬集在这个极其便于日军海陆空火力充分发扬的战场上,以伤亡25万的代价换取了敌人的伤亡4万。淞沪会战之后,元气大伤的中国军队一路败退,苏州、江阴、镇江、广德、南京等城市迅速沦陷,数十万和平居民倒在血泊之中。

  当初,最高统帅部虽决定在上海开战,但准备工作并不充分。最初投入市区作战的部队普遍缺乏巷战训练,甚至连用于爆破钢筋水泥建筑物的烈性都缺。反观日军,虽在最初阶段有些猝不及防,但据守市区的日军陆战队充分利用事先构建的坚固工事死守待援,而那些增援上来的部队则在充分吸取五年前那次战争经验的基础上针对战区地形做了一些准备。他们大量装备了橡皮艇和可折叠的铁皮舟,大大提高了其在水网地区的同行速度。

  指挥不力同样是导致造成中国军队伤亡巨大却斩获不大的原因。从最高统帅蒋介石到各级指挥官,平时也把“持久抗战”一类的口号喊得很响。一旦真的开打,这些人却又把战略上的持久寄托于战役上的死打硬拼。这样,几十万大军在不利的地形上,固守不退,试图“以数量的多来补救质量以及其他的缺陷,以自己的消耗来换取敌军的消耗,达以持久的目的”(孙元良《亿万光年中的一瞬间》)。到了战役后期,蒋介石又罔顾前线已经动摇的现实,拒不同意将部队后撤至国防工事以行逐次抵抗之举。作战思想的保守僵化加之指挥战斗的过程中只专注正面而忽视翼侧,最终使得中国军队不得不吞下苦果。

  设想,如果蒋介石能掌握好攻守节奏,各级军官的指挥更高明一些,很可能会使得首都南京在上海撤退后能在相当的一个时期内避免至少是迅速沦陷的厄运,而那些牺牲在上海南京间的几十万将士中的一部分也有可能得以保存下来,在日后的持久抗战之中发挥更佳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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